榻榻米上的格斗技——日本传统桌游“歌牌”怎么玩？

ちはやぶる、神代も聞かず、竜田川 からくれないに、水くくるとは

悠悠神代事，黯黯不曾闻。枫染龙田川，潺潺流水深。

一、和歌与歌牌

“不曾听说遥远的神代的故事，但能看见枫叶染红了龙田川，潺潺的流水境界深幽。”

这首既有唐诗的意境，也有宋词清丽文风的日本古诗歌，又称“和歌”，是日本六大歌仙之一的在原业平所作。

它被收录在日本的“唐诗三百首”——《小仓百人一首》诗集中，这一百首和歌的精粹集合，也被誉为“日本国民的心灵故乡”，给日本后世的审美意识和社会生活带去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比如“歌留多”这种源于日本的古老桌游，它的前身是一种在平安时代便已存在，被称为“貝覆い”的游戏。游戏玩法是将许许多多的贝壳分为两片，随机取出一片后，要尽快的找到其对应的另一片。

而利用这种规则来玩记有和歌的纸牌游戏，是从元禄时代（1688年-1704年）开始的。它在日本宫廷贵族间十分流行，游戏过程中要不断地吟诵和歌，风雅至极。

当然，日本的和歌有千千万万，歌留多的种类繁复、玩法多样，其中最受推崇的就是将《小仓百人一首》中固定的一百首和歌写在纸牌上，制作而成的“小仓百人一首歌留多”（简称歌牌）。

二、花牌与歌牌

日本漫画《花牌情缘》（ちはやふる）就取名自“悠悠神代事”（ちはやぶる）这首和歌，讲述的是将歌牌贯穿青春的主人公绫濑千早，通过歌牌建立友（后）谊（宫）的故事。

“千早”（ちはや）除了是女主角的名字，也是贯穿主线的一张争夺的焦点牌，与“ちはやぶる”的前三个假名同音。

《花牌情缘》

而值得注意的是，漫画译名中的“花牌”（はなふだ）和剧情中出现的“歌牌”（かるた）并不是指同一种游戏。二者除了都是纸牌游戏外，并没有什么关联，只是早期翻译错误，被将错就错地沿用了下来。

左为花牌，右为歌牌

除《花牌情缘》相关动漫/电影外，2017年的柯南剧场版《唐红的恋歌》中所提到的“皋月杯”百人一首比赛，也是围绕歌牌而展开的故事。

《名侦探河南：唐红的恋歌》

而真正的花牌又叫做“花札”，曾出现在知名动画电影《夏日大作战》中，是阵内家的传统家族游戏，上至最年长的曾祖母，下至未成年的晚辈，无一不是花牌高手；《火影忍者》中奈良家、山中家和秋道家的忍术组合“猪鹿蝶”出自于花牌的“役”；《海贼王》中也有非常多的花牌梗；甚至著名游戏公司任天堂，一开始主要的业务也是卖扑克和花牌……

《火影忍者》“猪鹿蝶”组合

可以看出，与歌牌相比，花牌其实在日本民间更加流行。因为它规则简单，浮世绘风格的牌面图案精美，其中还隐含了很多日式风俗礼仪，是日本文化的缩影，就像一副“和风扑克”，是一项纯娱乐性的游戏活动。

任天堂花牌

而歌牌规则在1904年经过记者黑岩泪香的整合之后，诞生了现代竞技歌牌，并于同年成立了“东京歌牌协会”，举办了第一届竞技歌牌大赛。竞技和娱乐相比，自然是后者更能被大多数人所接受。

1900年前后，日本女性游玩歌牌

但若从艺术性、竞技性和游戏性等角度来说，歌牌其实更符合现代桌游玩家的审美趣味。三、榻榻米上的格斗技

以桌游的眼光来看，传统歌牌属于一款机制十分简单的抢拍类游戏。游戏道具是100张分别写有和歌上半句的“读札”牌和下半句的“取札”牌。将所有牌洗混后背面朝上放在面前，对战方各自随机抽取25张。

然后选择一玩家作为读牌者，其余玩家为竞技者。读牌者要做的是从读札中随机抽取卡牌，并读出和歌的上半句，竞技者听到读牌者朗诵出读札上所写的上半句后，要迅速找出印有相应的取札，速度快、找出取札多者为胜。

如果将和歌类比为唐诗，大概就是这样——当读手读出“床前明月光”时，你要立刻去抢取那张写有“疑是地上霜”的卡牌，如果能比别人更快地抢到那张卡就可以得分。

在保证核心玩法规则不变的情况下，竞技歌牌将其从多人进行的娱乐游戏，变为了在两人之间进行的竞技游戏，并对传统歌牌的规则做了一些细节上的调整：

1、对战双方需要在榻榻米上面对面而坐。比赛开始前将100张取札洗混，并每个人随机拿取25张。剩余的50张取札放在一旁，不会在本局比赛中使用。双方所拥有的50张卡牌被称为“出札”，而未被使用的50张卡牌被称为“空札”；

2、选手将属于自己的25张牌，正面朝上且文字方向朝向自己放置。需在面前宽约87厘米的空间中拍成三排。这三排从上到下被称为“上段”、“中段”和“下段”，每段之间需要间隔1厘米。

3、自己面前摆拍卡牌的空间被称为“自阵”，而对手摆放卡牌的空间被称为“敌阵”。自阵上段与敌阵上段需要相隔3厘米。自阵与敌阵所围成的两块宽约87厘米、高约25厘米的矩形区域的边界被称为“竞技线”。

4、将卡牌都摆放好后，双方选手有15分钟的时间来记忆卡牌的位置。记忆时间结束后，比赛将正式开始。

5、比赛正式开始前，选手需要依次向对手、裁判和读手行礼。且在读手正式读读札前，会先读一首不属于《小仓百人一首》的短歌，该短歌被称为“序歌”。序歌咏读完毕后，读手会随机抽取读札，并读出上面的内容。

6、当读手读出空札时，不需要动作，等待读手继续读下一张牌。当读手读出了出札的读札时，先碰到这张牌、或是先将这张牌扫出竞技线的选手可以将其取走。如果取走的是敌阵的牌，需要从自阵选择一张卡牌送给对手，该行为被称为“送札”。对手接到送札后，需要将其摆放在自己的阵地。

7、当对手发生“手误”时也需要进行送札。触碰到非指定牌所在的牌阵时，就算是手误。

8、通过不断抢夺自阵的卡牌或者将自阵的卡牌送往敌阵来减少自己卡牌的数量。首先将自阵牌数清零的选手获得胜利。比赛结束时，双方需要依次向对手、裁判和读手行礼，并清点卡牌完毕后离场。

竞技歌牌的主要区别就是将胡乱散开的卡牌摆放整齐并分为自阵和敌阵两个区域。而且增加了“手误”这种规则来对抢牌失误的选手进行惩罚，同时细化了一些细节规则来让游戏显得更加公平。

与充斥着古香古色、悠然笑语的传统歌牌不同，竞技歌牌玩法中充满了对记忆力、听力、反应能力和体力的比拼，因此也被称为“榻榻米上的格斗技”。

四、歌牌竞技技巧

关于竞技歌牌，经常让人误解的一件事就是以为这个游戏仅依靠的是反应能力，对脑力的消耗不是很大。但在竞技歌牌的正式比赛中，选手取牌通常需要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能做到这么快的取牌速度，两大技巧必不可少——“定位置”和“决定字”，而这两个技巧与记忆力息息相关。

所谓“定位置”，就是在平时练习时，将特定的歌牌摆放在特定的位置上，这样一但在比赛中需要抢夺那张牌时，不需要去寻找牌的位置，只是需要朝着特定的方向挥出手就可以了。每位选手通常都有自己比较擅长的牌和不擅长的牌，将不擅长的牌放在易于取得的位置，擅长的牌放在不易于取得的位置，是能更快取到牌的关键性技巧。

自阵中的牌可以这么做，但是敌阵的牌的位置由于自己无法操控，因此只能在每次比赛开始前的15分钟通过脑力去记忆敌阵的情形，以方便在正式取牌时增加精准度。因此每进行一次竞技歌牌，都是对脑力的极大消耗。

“决定字”则是每个竞技歌牌选手都必须要掌握的技巧。因为在竞技时，不需要等读手读完整句读札就可以去取牌。因此“读到第几个字时，就能确认取的牌是哪一张”，这些字就是决定字。掌握每张牌上的决定字是什么，是每位竞技歌牌初学者都需要学习的技能。

其实可以类比为中国古诗词中的“飞花令”玩法。假设歌牌中收录的诗句是以下这几张：

读札：明月几时有 —— 取札：把酒问青天

读札：明月几回满 —— 取札：待君君未归

读札：明月何皎皎 —— 取札：照我罗床帏

除了这几张牌外，就没有以“明月”开头的诗句了。

比赛中，当读手读出了“明月”时，我们不知道具体要取的牌是哪一张；读到“明月几”时，也不知道该取的牌是“把酒问青天”还是“待君君未归”；只有读到“明月几时”时，才知道此时要立刻去抢“把酒问青天”这张牌。那么“明月几时”，就是“明月几时有”这张牌的决定字。

但是，单单记住每张卡牌的决定字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决定字会随着游戏的进行而变化。作为选手，不但要牢记这些变化，还需要根据变化来调整自己的下意识的动作。

因为在比赛过程中，如果“明月几回满”这句读札已经被读过了，那么“明月几时有”的决定字就会缩短为“明月几”这三个字；而如果“明月何皎皎”也被读过时，决定字则会进一步缩短为“明月”这两个字。

随着游戏的进行，决定字会不断的进行变化。选手要随着比赛的进行，不断调整不同读札的出手时机。这种大量需要记忆、忘却、重新记忆的过程，着实是一种对于大脑来说超负荷的考验。

当然，竞技歌牌的技巧和策略也不仅于此。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歌牌竞技选手，取牌的多种不同手法、迷惑对手用的假动作、送札时的策略等等，都是必须掌握的技巧。五、赛事与歌牌之美

竞技歌牌在日本本来是一项非常冷门的竞技游戏，而如今能有如此发展，主要得益于对其努力进行推广的日本歌牌协会。

日本歌牌协会每年都会推动和举办很多歌牌赛事，各大电视台也会对这些赛事进行直播。

为了能更好地管理选手和赛事，让选手在这项运动中的努力得到名誉上的回报，歌牌选手还会像围棋选手一样被划分为不同的等级。

从代表初学者的E级开始，选手需要不断参加地方歌牌协会的活动，并得到协会成员的推荐晋级；或是通过在官方赛事中取得一定次数优胜或准优胜不断晋级到A级。提升等级可以获得参加更高级别赛事的入场权，并最终不断在比赛中获胜，夺取代表着竞技歌牌最高荣誉的“名人”和“女王”称号。

甚至于竞技歌牌比赛的专用牌，大石天狗堂生产的歌牌在日本也经常处于脱销的状态，通常需要提前一个多月预约才能买到。

竞技歌牌，是十分少有的能将剑拔弩张的竞技氛围，和传统的古风游戏融合得很好的一项竞技运动。虽然在比赛过程中，充满了选手犀利迅捷的动作和拍打榻榻米仿佛威慑一样的响声，但竞技时依旧保留了很多日本传统，而这些传统带来的观赏性，让很多对歌牌不了解的人也能体会到乐趣。

比如在参加大型赛事时，会要求选手必须身着和服参赛，华丽的服装直接让观赏性提升了好几个级别。

而竞赛过程中亦十分重视礼节，比赛开始前和结束后都需要按照一定的顺序行礼，而且比赛途中如果需要临时离场，或是站起来活动身子等，也需要向对手行礼来以示尊重。如果比赛过程中出现挑衅对手，或者通过激烈的言行给自己打气的行为甚至会被判为违规——就算是真刀真枪的胜负对决，也要保持足够的优雅。

除此之外，歌牌最吸引人也是最美的地方，就是读手所咏颂出的和歌了。

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以及选手能更有效地进行训练，读手在读读札时需要遵守严格的规则：每一句诗句在哪里停顿、哪个字要拉长、拉长几秒等，都有规定且会记载在读札上。

这些小小的纸牌上，记载的是日本历代文人所留下的文化宝藏。咏颂读札也是对日本古代和歌的生动演绎，当这些文字和歌句变成声调，在竞技歌牌的比赛场间流淌时，仿佛把人拖进了历史的长河，让人真切的感知到日本千年前的古典诗歌之美。

结语

榻榻米上的挥汗如雨，抑扬顿挫的和歌，干净利落的出手，扣人心弦的对弈……桌游中很少有竞技歌牌这样兼具传统文化底蕴与竞技之美的游戏，它是日本文化的瑰宝，也是应该被世代传承下去的竞技游戏。

日本有如此优美的和歌，中国有比之历史更为悠久，意蕴更为丰富的诗经楚辞、唐诗宋词，若也能衍生出如竞技歌牌这样有意思的桌游该多好啊！